我心中的冬青树
编辑：admin 日期：2018-10-26 09:41:04 / 人气：
1989年我参加中考，当时填报的所有志愿都是太原的学校，并不因为这里的学校多且好，而是因为这里有姑姑，她会照顾我，父母这样想，我也这样想。
那时，学校还没有实行公寓化，生活用品都是自备，除母亲做的一套被褥，其余零碎都是姑准备的。大到脸盆暖瓶，小到牙膏香皂，一应俱全。我是家里第一个考出来的孩子，家里人高兴，姑也高兴，忙乱里总让人感觉到喜气。报到不久，便是中秋。都是第一次离家的孩子，宿舍里很多人哭了，我却没有太大的感觉，有姑在，就有家，不过半小时的车程而已。姑已经提前差表姐送来了月饼、水果之类，并嘱我周末一定回去。事实上几乎每个周末我也都会回去，像家住这个城市的所有学生一样，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这种规律让同学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误以为我就来自于这个城市，而这，多多少少让人有些优越感。
4年里，姑像惦记自己的孩子一样记挂着我。周末回去，改善伙食、换洗衣服，临走，书包里总会塞得满满当当，有时是姑自制的西红柿酱、炸酱，有时是让我“吃不了兜着走”的包子、饺子，有时是些解馋的零食，每次总少不了用葱花、辣椒烹调出来的洋姜咸菜，以致分享过这美味咸菜的舍友在毕业留言时堂而皇之地把洋姜咸菜归入“忘不了”之列。偶尔会有意外，那就是书包的夹层里会突然出现些粮票和5元10元的票子，我生性敏感，而姑，总是不动声色，让我没有寄居感，安全而快乐。
毕业后，我如愿留在省城，第二年，姑父病故了。其时，姑只有52岁。在最小的表姐出嫁后，我从厂里的单身宿舍搬回姑家，名为与姑做伴，事实上却是享受着姑特别的温暖。最初两年，我倒班，早晨要在凌晨5点出发，姑会起早做好饭，然后才喊我起床。晚上到家，往往是洗澡水已热好了，换下的衣服，常常不等我动手就已经晾在绳上了。
不仅生活上给足我关照，姑的慈爱让我在心理上没有丝毫寄人篱下的感觉。有一年我生日，但是自己根本不记得了，早晨临出门前，姑特意叮嘱我下班早些回来。等我进门时，屋子里已是热闹的场面，表姐们、外甥女都在，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正中间是姑提前去“好利来”订做的生日蛋糕。一看到我，大家便唱起了生日快乐歌，醒悟过来的我，眼睛立刻潮湿了。外甥女跑过来往我头上戴寿星帽，借着躲她的机会，我跑进了卫生间，泪刷地流了一脸。这是有生以来，我过的第一个隆重的生日。
结婚后，姑对我的照顾亦不曾稍减半分。因为我和老公身边没有可以依赖的人，捏针线对我来说又是个天大的难题，得知我怀孕后，姑便早早做好了小被褥送过来，外加一撂用旧的纯棉衣物改制好的尿片。她总是默默地把一切做得妥妥帖帖，对我的关怀不亚于自己的子女。
儿子出生后，给姑添的麻烦就更多了。生病发烧，姑陪着上医院，如遇老公出差在外，她便整晚整晚陪着我伺弄孩子，擦酒精，喂水喂药，一夜都不能成眠。姑不会知道，我那时掉的眼泪里除了对儿子的担心，更多的是对她的愧疚。
在儿子一年年的成长中，姑却一天天老去了，腰腿疼、高血压、心脏病每有伴随，看东西也模糊不清了。她却总是惦记我，经常做些稀罕的吃食给我送来。那时，我住在一幢老旧的房子里，6层楼的高度对她来说已经是个考验了。有一次，姑没有事先打电话，她来时，我恰好不在家，把东西留给邻居后，姑在返身下楼时发生了意外——2楼的声控灯坏了，姑在拐角处摔了一跤。腿青了一大片，疼了好多天，事后知道时，我责骂自己痛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疏懒，姑用得着这么亲自跑吗？姑却不见怪，她以为我总是忙的，因为我老是把没时间挂在嘴上。
总想找机会尽些孝心。有年春天，姑住院了，我因为要接送孩子，抽了空去医院也只能站站脚就走，病床上的姑不停地催促，生怕我赶不上时间。临走，我偷偷给陪床的表姐塞了300块钱，想补偿一些不能亲自侍奉的内疚。10天后，刚出院的姑第一件事就是来我家，像往常一样，买了儿子爱吃的零食，给我带了她刚蒸好的“拨烂子”，看她气喘吁吁，我还没忘了数落，实在是为她的身体担忧啊。一杯茶的工夫，姑便要走，我说送她下楼，她坚持不让，把我推回屋里。只得从阳台望下去，揪心地等待姑抓了扶手一阶一阶挪下去，直到看到楼洞里走出她蹒跚着的身影我才放了心，而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了。半个小时后，电话来了，是姑。她说，我到家了，别担心，你书桌的书下压了300块钱，记得收起，我现在还不到花你们钱的时候呢。原来姑趁我不注意，把钱又悄悄放下了。为了照顾孩子上学，我辞了工作“宅”在家里，在姑的观念里，没有经济收入便属于“理短”“手软”之类的，甚至我敬她10块，她非要还我100块才算。
事实上，姑是达观而富有生活风趣的。独居的20多年里，她靠看报纸、电视打发时光，也算与时俱进，与孙子辈都有共同语言。报纸上的消息被她分类归整，健康养生的是给表姐的，教育孩子的是给我的。耄耋之年了，姑却不让任何人陪她，虽然她老说一个人清静，但我总在一家人围着她时，看到她脸上的光亮，每当这时，内心的伤感便泛了起来。
在这个城市，因为有姑，我从不孤单。看林海音的《冬青树》，那个舅母的形象让我心有戚戚，姑也是这样一棵冬青树，永远苍翠，永远给人温暖和希望。
潘彩霞
（责任编辑：_刘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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