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李旭：昌木套河的肚子
编辑：admin 日期：2024-06-01 17:30:12 / 人气：
我以为的昌木套河指的是我写的那一段河流，其实不然。从龙凼瀑布发源，直到与白水汇合于两江口为止的全流域，才是昌木套河。以前昌木套河瘦得像根飘带，隐伏在祟山峻岭的沟壑之间，水至清至澈，汩汩流淌，一路鸟语花香。流到我笔端的那段河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与白水合流的下游了。
一条河即使再漂亮，又如何的诗画传神，它终究是条河，翻了脸，还会无情地祸害百姓。上世记七十年代，昌木套河流经大江边院子时，在低洼处一个叫马鸡坳的地方，修筑了一座大坝。昌木套河就像怀孕的妈妈一样，看着看着就挺起了大肚皮，这凸出来的，就是大江水库。不要低估了父辈的力量，那时的水库都是他们一镐一锄掘挖出来的，我们现在吃的每一粒米饭都与它有关。昌木套河有了这只大肚子作为微调，性情变得乖巧起来。它不但能发电，还延伸一条引水渠横跨两个镇，所到之处，良田丰润，谷粮溢仓。
从水库大坝上望去，蓝天碧水，群峰倒影，轻波微澜；时有鸥鹭翔集，船行剪波，多么美妙的山水画面，心胸和视野随即豁然开朗起来。有了大江水库，昌木套河自然分成了三部分，上游段集结了龙凼瀑布群，沿途山危石险，涧水飞鸣，呼之欲出；大坝以下节奢有度，又能收放自如，看潺潺流缓，坦坦荡荡，精细简约地融入湘江；水库自身居中，吞吐万象，纳新除旧，如运气丹田，上下牵制，理血脉经络，牵一发而动全身。本来羸弱的一条小河，就这样被大江水库敞开博大的胸襟联动和包容起来。昌木套河成了灵活有趣的胖子。
胖子的肚脐眼是一个小岛，叫湾岛，丰水季只露出一栋房屋的轮廓，周围的竹林夹持着房屋的影子压在水面摇晃。有了小岛便能栖息一个人的视线，开阔的水面便鲜活起来，即有诗情画意，又有人间烟火。记得早年曾在上面住过一晚，那是一个令我难忘的沁人心脾的夏夜，凉爽的风好像不是天边的月色里邀过来的，也不是从幽深的山围里不请自到的，它应是荡漾的波澜撕开了水的张力，收缩和舒展时产生动感纹理生成的，然后如摇摆的蒲扇，一扇一扇推送过来。于是，借着三分醉意喊一声，远近高低的回声错落有次地递向远方，最后消失在森林的耳朵里。坐在船头，把脚放进水岸，那水如八月的露珠，小心地滋吻着肌肤，生怕托不住诗和远方似的。那是我第一次最亲身的体验，至今不忘。
后来，在湾岛延伸到水库中心处修了一座三圣殿，供奉无量寿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远远望去，黄墙金瓦，如漂浮在云海中的天宫。有了此殿，湾岛有了雅称，叫三圣湾岛，大江水库更名三圣湖了。这一更名，便沾了随即而来的仙气和灵气，处处缥缈得得如人间仙境。在湖边有一片宽阔的草甸子，到春来长便满了紫云英。来时，可以看到老牛慢条斯理地啃着草，偶见闲致的垂钓者守着一杆轻波，背对青山，一副无视清风明月的修行与执着的姿态。青翠的三圣湾岛，金灿烂的三圣殿，紫红的紫云英甸子，三者相映成趣。游客的心思向这边集结过来，或许在很多地方找不到这一眼望尽人间美好的景致吧。
要去三圣殿，得先从草甸子边划船去三圣湾岛，步行水中长廊就到了殿门。伫立四望，三圣湖碧波万顷，湖光山色一览无余。向下看，浅一点的湖底清晰可见任意摆动的水草，再细看，还可以辨认出在水草中游动的鱼群。纤纤的水纹，弋游的鳍尾与徐徐摆动的丝藻，恰到好处地装扮着一个精妙的水底世界。忽然飘进来几朵悠闲的白云，还有嚷嚷的游人走动着的身影倒映下来，那水底的世界顿时热闹起来。原来我们生活的世界还不如一个游离的世界精彩，或许这才是世界的本原样子。仿佛三圣殿前是入世理想，三圣殿下是出世精神，这可能就是把它建在湖心的本意。
三圣湾岛和三圣殿之间有水中长廊相连，形成一个独立的湖心景点，也是三圣湖核心景区，它们就像是三圣湖的肚脐眼。小岛没有走廊通向湖岸，它似乎有意在考验一个人的虔诚。有心者。记得一次与同事来，才上船，一女同事惶恐不安起来，双手抓紧船舷瑟瑟发抖，差一点抖进了水，到了三圣殿，急急忙忙拍了几个照便吵嚷着要回。大家都看见了水中游动的鱼和水藻，只有她，还未靠近栏栅就天旋地转起来。当站在三圣殿前，四周水波溶溶，人如孤岛，几人能心安呢。而对于呼之即来的事，没有曲折感，就像打发无聊的时光一样毫无意义。坦荡了，心自然就随遇而安了。
其实，三圣湖的水也有起有伏，有开有阖，呼应着季节的给予和召唤。许多人只见过三圣湖的丰腴，却很少见过它瘦身的时候吧。去年下半年旱情严重，三圣湖水降至历史最低点，这时见到的景象却是绝然不同的。我来的时候，汽车直接开到三圣殿底下。水泥墩柱把三圣殿心惊胆战地支在半空，孤怜了起来；三圣湾岛原形毕露，原来不过是一个头顶长了几棵树的小山包，我们好像被三圣湖的水蒙骗了行程；水藻也风干成焦黄的土地；那只大铁船干瘪地趴着，一半埋在龟裂的泥土里。这一切让人感觉沧海桑田就在一瞬间。盈盈满满的湖水突然掉下湖底，像一方墨绿的浅水湾，呆滞、沉闷。那些被水淹没了几十年的断椽残壁显现出来，上面落的厚泥裂开成了土灰。不远处，村头的井还在，竭力地渗出一涓细流，滑过青苔轻轻贴坡而下。鹅卵石铺就的大路一路风尘，望向丘峦的转角处。在田陌的土埂上，仿佛可见秋收后的景象，还有谁的童年和玩伴在田野上奔跑，更有谁家的烟火清梦落到山麓的那一边。三圣湖一不小心就晒出了它发霉的过去。到明年，一声春雷，三圣湖又将硕润起来。
三圣湖肥则饱韵多姿，瘦则，纤柔断肠。它把昌木套河的虚实动静演绎得七彩斑斓，尽情淋漓。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有时候鬼斧神工不如人为的巧去雕饰，既保留天然的美感又达到人治人用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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